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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夏 (1-7)(父女)作者:河中柳

[db:作者] 2025-06-26 14:34 长篇小说 7430 ℃

作者:河中柳

简介:四下都是磅礴的雨幕。

他从中穿过。

我们的故事发生在那个夏天。

01

头很疼,晕乎乎的想吐,胃里也在翻滚。

“发烧了。怎么回事?”是熟悉的声音。

“爸…爸爸”我竭力张开嘴想要叫他,但是眼皮沉重的睁不开,手也无力,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对…这几天下雨,你也要注意身体。”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这句话却不是对我说的。

那双温暖粗糙的手又贴上我的额头,我下意识的去蹭这份唯一温暖,迷迷糊糊的“嗯”了声。

“我先带她去医院吧,外面又在下雨。下个不停了哎。”

接着感觉身体被扶起来,然后趴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我知道是爸爸,我小时候曾无数次像现在这样在他背上嬉笑撒娇。

“爸爸?”趴在他的肩上,我能感觉到他的脚步很快,以至于有点颠簸,不过他还是稳稳的背住我。我费力的睁开眼,模模糊糊能看见石砌的墙不断向后移,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像是笼上了一层吹不散的薄雾,看来已经到傍晚了,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你发烧了哎,”爸爸应了我一声,加快脚步,“已在弗几有空伐?伐好意思,欧弄等噶长辰光。”爸爸在和谁说话?

接着我又被放下,躺在床上,脑袋疼的要命像是要烧起来一样,我忍不住蜷缩起来,想哭。

“没事了没事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声安慰。

“嘶…”左手轻微的刺痛让我清醒了点,头顶白炽灯有些晃眼睛,我又重新闭上眼偏过头去。我胡乱的伸出手在空中抓着,被那只温暖粗糙的手握住,我心里稍微安定了点。

“交关谢谢!还好有你胡医生,我急都要急死了。”

“冒刻气。”两人的交谈声又小了下去,大概是出去了。

头还是昏沉的厉害,我没有心情去猜测其它,知道爸爸在这我又心安的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大概已经是第二天了,透过房门我能看到外面太阳照进来。

“饭缺够伐?”是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昨晚我听了无数次,大概是那个胡医生。

“吃过嘞,”声音由远及进,然后门被打开,我的视线从天花板上移到他身上,对他眨了眨眼。

“醒了?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饿不饿。”爸爸几步走过来,又摸了摸我的额头,“烧退了。”

“好多了。我饿了爸爸。”其实我已经看到了他手中的保温桶,只好眼巴巴的看着。

他用那双温暖粗糙的手动作麻利的打开,热气就冒了出来,“还是热的,你妈妈早上起来给你做的。本来她是要过来的…”

“我饿了。”我轻轻的打断他的话,于是爸爸闭上了嘴,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我。

他将那碗粥递给我,我不动声色的将视线从他的手上移回来,皮蛋瘦肉粥很糯很软,看得出来熬的人很用心,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我不会亏待自己的胃。

“其实恬恬呀,妈妈还是很关心你的。”在我喝完这一碗粥的期间,他絮絮叨叨的讲了一会那个女人如何为我担心受怕,恨不得昨晚一起跟过来,虽然我懒得听有关她的事,不过多听一会爸爸讲话也不错。

“嗯。对不起爸爸,害你为我担心了。”我有些愧疚,昨晚爸爸一定很着急吧,“我们回家吧,我没事了。”

他叹了口气,又有些担心的问,“真的没事了吗?不用多注意一会。”

“没事了爸爸。”我拉起他的手贴在额头上,“你看,没事的。”

他还真认真感受了会,起身去了外间,我知道他是去问胡医生了,得到的结果自然是我可以同他一起回家。

这一路走回去,居然发现胡医生的诊所离我们家还有一段距离,刚刚发完烧,人还虚软无力,我慢吞吞的走,边打量周围熟悉的环境。

河流将两边的居民分隔开,连接对面的是一座座石拱桥,岸边柔情的柳树垂下落进河里,荡漾着水波潺潺,垂柳与树下的嬷嬷作伴,蹲在河边的嬷嬷正在洗菜、洗衣服,脚下的石板路还是湿漉漉的,我低下头才发现爸爸穿的是一双马丁靴,很少见。

我暗暗打量他,比我高很多,侧脸线条流畅下颌线分明,穿了件深灰色的休闲服,黑裤包裹他的长腿然后收进马丁靴里。

“看爸爸做什么?”我哼了声。

“老爸宝刀未老,看你还不行的呀。”

他不再说什么,转进熟悉的巷子里,蜿蜒的藤蔓顺着墙壁往上爬,缠绕着阳光努力抬头,两边是青砖白瓦的屋里不时传来说笑声,方言夹杂着普通话从他们嘴里一股脑的吐出来,说的又急又快。

她就站在门口看我们,头发挽在脑后,脸侧的几缕头发给她添了几分柔弱,她穿了件白衣绿长裙,像是与周围融进了一起。

看我突然停下,爸爸推了推我,“妈妈在等你。”

她一向知道我不喜欢她,所以只好冲我笑笑,然后目光转向我旁边的爸爸。

“回来啦?没事吧。”

“走了。”不管爸爸跟没跟上,我越过他们径直往里走,这时连院子里的花我都看着嫌烦。

“没事了。不用担心。”爸爸低着声音说,然后两人的脚步跟上来了,我嗤笑一声,转身上了楼。

02

房间的窗户打开正对着外面的河流,水声潺潺碧波流动,有阿爷撑着船从拱桥下穿过,船尾拉出一串涟漪。房间花瓶了插了几支月季,被修剪的很好,花瓣上水珠能看的出来是今天早上才放进我房间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放的。

“扣扣扣——”敲门声唤回我的思绪,其实我没在想什么,只是想发呆。

“进…”懒懒的应了声,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她——爸爸敲门前总会叫我的名字。

“恬恬,你好些了吗?我放心不下来看看你。你昨天发烧吓死我…”在我的目光中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看我的时候满怀关切,不似作假,可是这样的人怎么让我看不真切?既然她这么关心我,当年又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我没事。你看也看了,快出去吧。我要休息了,头晕。”我毫不掩饰我的不耐烦,她也应该习惯了吧。

“啊?头还晕?怎么不多休息一会。药吃了吗?”她眉毛轻蹙,眼眶都红了。

“咳咳咳咳…”

“爸爸——”在她咳嗽的时候我皱着眉高声叫道,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些,很快就听到他的回应,接着就是踏上楼梯的脚步声。

那抹高大的身影从门口钻进来,连我的房间都看着小了些,我晃了神,看爸爸站在她的身后,轻轻拍她的背,不一会她就缓过来了,拭去眼角的泪,不好意思的看着我,又推了推爸爸。

“我没事了见树,恬恬不太舒服,我们先出去吧。让她好好休息。”她抚着胸口,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嘴唇没有什么血色。

“恬恬没事吧?不要逞强啊,爸爸给你烧点开水,吃完药休息一下。”爸爸的目光转回到我身上,我乖乖应了声,确实我感觉身上没什么力气。

他们又下了楼,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吱呀吱呀的。

这套老房子本来是为了陪阿爷阿嬷才搬回来住的,他们是很普通的老夫妻,住在这巷子里就是一辈子,没事打理自己家的小院子,晚上顺着石板路散散步,在我的印象里他们的脸上总是带着笑的,对于这样的生活他们肯定也是满意的吧。前些年他们接连去世,而我又懒得再转学,结果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窗外的太阳被乌云挡住,又开始下雨了,河上笼着一层散不去的雾,细密的雨飘进屋里。

“恬恬——下雨嘞,把窗户关上。”楼下传来爸爸的呼喊声。

“好——”我一边回答一边起身关掉窗户,于是房间暗下来,没有了光。

老房子隔音不好,本就安静的房间还能听到楼下两人的交谈声,偶尔夹在着笑声,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傻子…”我轻声说了句,伸手把灯打开,我不喜欢置身黑暗的感觉。

午饭是她做的,不得不说她有一把好手艺,为了辜负爸爸的关心,我强忍着吃了很多,结果就是回到房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这滋味很难受,又怕楼下爸爸听到会担心,知道再也吐不出来东西了,我才若无其事的擦去眼泪躺回床上。

睡的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有人敲门,含糊的听见爸爸说要去医院,我瞬间醒过来,下地去开门,“去医院干什么?”语气是我自己都没发现的带着严肃的紧张。

“没事没事…是婉玉,妈妈身体不舒服。”爸爸宽慰的拍拍我的头,又打量了我一眼,“气色好多了,你在休息一会,爸爸先送妈妈去医院,然后回来给你做饭。”说完他就急匆匆的下楼了。

我开始怨恨起她来,爸爸昨天本来就因为我很累了。刚回家就又要去医院,就不能让他休息一会吗?

03

到第二人民医院还有一段距离,我没打车,只想慢慢的走过去,越慢越好。

如果不是爸爸工作忙,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来给她送饭——或许爸爸认为这样可以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吧。看我接过保温桶时,他脸上露出如负释重的表情,似乎有些意外和惊喜,我只是不想让他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抽出时间去医院罢了。

我不喜欢来医院,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时常进出,又或者是小时候听说了太多医院发生的鬼故事,总之我很不喜欢这里——尽管这里发生过很多救死扶伤的感人故事。

按照爸爸所说的,我跟着指示牌来到病房。就她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病床上她偏瘦的身体更显可怜,听到声音她转过头来看我。

“恬恬?咳咳——”声音很惊喜,她从床上坐起来看我。

“你怎么来了?你爸爸呢?”她看了看我的身后发现没人跟进来,或许她以为我是和爸爸一起来的。

“爸爸很忙的。”我没好气的说,一边把保温桶给她放到床头,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不再看她。

“哦哦好,谢谢恬恬。”她看起来很开心,瘦弱纤细的手腕打开保温桶,左手还挂着吊瓶,有些吃力。

我假装没看到,扭头去看外面的风景,外面种了很多夹竹桃,粉的花白的花,被昨晚的雨打在地上,铺了一大片。

她吃饭的动作很轻,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大概是生病了,胃口不怎么好,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然后靠在枕头上顺着我的目光往外看。

“夹竹桃开了。”她和我搭话。

“恬恬你…你什么时候回去上学?”她问的小心翼翼,“毕竟你明年就要高考了。不过在家也没事,你成绩一向很好。”

“谢婉玉你能不能别问那么多?我不去学校是因为谁?你以为我愿意每天在家看到你吗?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愿意来医院看你吧?”我很不耐烦的踢了一脚墙,恶狠狠的看她,胸口闷着一股气。

“好好好…我不问。恬恬你别着急。”她颤着声音试图安抚我,我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又想哭,我想马上见到爸爸。

我瞪了她一眼就往外跑,胸中那股不知名的情绪快要吞没我,我听不到她的呼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到爸爸。

我跑出医院。无视路人诧异的眼神,心脏由于奔跑在剧烈的跳动,喉咙里像是有铁锈一般令人恶心的味道,我很快就出了汗,头发黏糊糊的贴在脸上。再快点苏恬!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再快一点!

熟悉的建筑物出现在眼前,我松了口气,停下来的瞬间有些头晕目眩,然后就看到爸爸走了出来,他一脸焦急的往外冲,看到我时几步走到我面前,在他询问我之前我一下子冲到他怀里,他被我撞的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恬恬?发生什么事了?妈妈说你突然跑出来了——”

“你别提她的名字!她不是我妈妈!”我尖叫着打断他,然后哭着紧紧抱住他。

“爸爸…爸爸”我边哭边叫他,“我不要叫她!我不想去看她!她不值得——她不值得!”我又想起当年的事,“我讨厌她…我讨厌她…她为什么要回来…”

那双温暖的手搂住我,一下又一下的摸着我的头,我为他感到不值,同时痛恨她的所作所为,也生气自己。

“都过去了,恬恬。都过去了。”爸爸把我拉进办公室,然后与我面对面坐着,任凭我发泄完情绪。

看到他温和疲惫的眼我瞬间冷静下来,后悔涌上心头,我不该来找他的。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埋下头开始后悔,我不应该让他担心,本来爸爸就够累了,我为什么又要给他增添新的麻烦。

都怪她,都怪谢婉玉。

“呜呜…对不起爸爸。”我蹲下去将头抵在膝盖上,刚要抓住头发的手被爸爸握住,我只好难受的用头去撞膝盖。

“没事的,恬恬。这不是什么大事,你没有对不起爸爸,你做的很好,你今天替爸爸分担了对不对?这样爸爸才能安心工作是不是?没事的…”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用一只手抵在我的额头前,我额前渗出来的汗水与他的手掌贴在了一起。

“真的吗…”我问。

“真的,爸爸从小到大都没骗过你是不是?为什么不相信爸爸。”对,我相信爸爸。

同时我感到一种迟来的羞耻感,我都已经高二了,却还要被爸爸用小孩子的语气哄,可是心里同时涌上一股甜滋滋的感觉,于是我侧过脸贴在他的手心。

“对。我相信爸爸。”

04

我试图冷静下来去听爸爸说了什么,但是耳朵里嗡嗡作响吵得我脑袋疼,等我缓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好吧,现在告诉爸爸发生什么事了?”有阳光照进来落到他的手上,我侧过脸去看外面的柳树,“我不想去学校。”

爸爸没有接话,我有些奇怪,抬起头看他,发现他也低着头看我,我心里莫名来的烦躁,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包括在医院的争吵。明明他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信谢婉玉没有打电话告诉他,为什么还要让我再说一遍?

越想心里越不舒服,我干脆推开他的手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心里一阵焦躁。

“你现在还在读书。不去学校怎么行。爸爸不是告诉过你,遇到事情不要着急吗?恬恬,你冷静下来想想,婉玉的话没有恶意对不对,她只是在关心你。”

“我不需要她假惺惺的关心!”我高声打断他。

他有些生气了,也站起来,“可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妈妈,这么多年你没有看到她的改变吗?给她个机会吧恬恬,不要让她有遗憾。”

什么遗憾?为什么要给她机会?谁给我机会?我不明白一向对我好的爸爸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背叛了我,倒戈向了她的阵营。

心底一阵悲凉,又酸又涩,喉咙哽咽,我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你从来都没了解过我。”

他脸色一变,想要拉我的时候我已经跑出了办公室,原来我自以为的靠山,我的后盾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崩塌,他不是属于我的了。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现在还在为那个女人说话,明明受伤害的人是我,怎么到头来我像是成了一个加害者,我为什么要原谅她?难道这么一点小关心就能抵消掉我当年手的伤害吗?我一直以为爸爸是懂我的,没想到他也是一样的浅薄。

手机一直在响,我面无表情的挂断再拉黑,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按照记忆,我来到这里曾是我噩梦的地方。

仿佛再一次回到当年,那时我不过刚上小学,虽然从小栽的地方都有水,但我其实不会游泳,甚至没有过下水的经历。

那是我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她——谢婉玉的肚子里还有个未出生的弟弟。见过他们之间感情有多好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小孩,她温柔细心体贴,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从来没有打骂过我,甚至都没有见她大声说过话。爸爸经营了一家自己的小公司,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越美好的东西可能越经不住考验。

那天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她说带我去河边抓小虾。

“恬恬在这里乖乖等我哦,小桶装满小虾晚上让爸爸做给恬恬吃好不好。妈妈去给恬恬买饮料喝。”

“好!”

我等啊等等了好久都没见她回来,腿也蹲的发麻,我等得不耐烦了站起来想去找她,我已经忘记是怎么掉进河里的了。只记得冰凉的水一点点侵蚀着我,水从鼻腔、喉咙里灌进来呛的生疼,眼睛也睁不开,吐出来的时候身体又进入了更多的水。

河边的柳树垂进河里,绿油油的,我努力想要抓住它,可是它离我实在是遥远,我想要大声叫‘爸爸妈妈’,期盼有人能从这里经过拉我上去。但是这里很安静,只有我剧烈挣扎拍打水面的声音,不断下沉的身体让我感觉到恐惧,大脑被汹涌的水淹没,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只望见岸边垂下来的那片幽绿色。

回忆让我觉得身体发冷,那种窒息感仿佛又涌了上来,我身体僵硬的跌在地上动弹不得,大口地喘气让自己获得片刻的喘息。

最后我崩溃的哭出来。

那天她就没回来过,家里只有病怏怏我还有强打起精神照顾我的爸爸,住在老巷子里就是不好,就算是很多人都是和善的邻居,但也有流言蜚语。

她和别人走了,带着还未出生的弟弟。

那时我懵懵懂懂,但是也分得清善恶,特别是有的小伙伴见到我又飞快的跑开,他们离的我远远的,那种带着嘲笑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知道爸爸一直都在意她离开这件事,半夜不见他的时候看到他在院子里抽烟,见到我他又收起脆弱的表情,心疼的把我抱进怀里。

“恬恬怎么不去睡觉?”

“爸爸抱。”我不回答他,只往他怀里钻,这样温暖的怀抱让我心安,不是冰冷的水的窒息感。就算是阿爷阿嬷说话刻意避着我,我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我不敢将学校的事告诉他,我不能再因为我的事情让他操心。

就算她过了几年又回来了,她自己一个人,她瘦了很多,来抱我的时候被我躲开,藏在爸爸身后不看她。那时她就是一副病态的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爸爸什么也没有说,她又重新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但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如果不是她,我不会掉进河里,如果不是她,我不会在小时候被人嘲笑,如果不是她,爸爸也不会夜夜抽烟消沉。

这样的她,现在施舍我一点点关心,就想换回我的原谅,怎么可能呢?何况我爱的爸爸现在都背叛了我替她说话,我又怎么可能给她机会。

05

四月的海市总是下雨,一下起雨来,这片古镇就像被蒙在升起来的雨雾里,天色暗下来灰蒙蒙的,远处笼罩着的黑房子像一位沧桑的老人。这里的⽼房⼦都是黑瓦屋顶的,灰色的墙,棕色的门,和其他地区古镇⼀样,老房子都是临水而居,架于河流之上的小水阁连成一片,房屋下部的支撑都用木桩或者是石柱打入河床,然后在上面修建房屋,面水的那面有人家特意留出来的石梯,一直向下没到水中,很多人都会在这里洗菜洗衣服。从我这里远远看去,这些房子像飘在⽔上的⼩船似的,在雨雾里摇动。

我们家所在的这片古镇离市区不远,比起繁华喧闹的城区,倒是多了几分幽静和安宁。

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滚到河流汇聚在一起,我躲到树下,抹了一把早已被雨雾打湿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看世间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曾经我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地方成了我躲避现实的唯一去处,被我刻意遗忘的手机上全是未接电话,有爸爸的,也有她的。看天色从灰蒙蒙融入暗沉沉的夜色,耳边还是滴答的雨声,头顶的树很好的阻挡了大部分的雨水,让我暂时有个庇护之处。听到后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才似有所感地回头,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找了过来,他穿着黑衣黑裤,从雨中穿过,撑着一把打黑伞几步走到我旁边来,见到我时脸上的焦急才消去,换上一副我看不懂的表情,我转过头去继续隔着河望那片古镇,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撑着那把大黑伞将我与雨水隔开。

“和回家吧恬恬,衣服都湿掉了,等下会感冒的。”他想伸手过来拉我,被我不着痕迹的躲开,雨掉在水里荡开一个又一个的圈。

“抱歉恬恬,今天是爸爸不对。爸爸不应该这么说...”

“你说的没错,是我不对。”我偏过头去看他,绕过他率先走在前面,这段路没有路灯,脚下石板上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水坑,我努力避开不让鞋子湿掉,一边听到后面爸爸追上来的脚步声,他伸长了手臂想要给我打伞,我走的更快了,不想和他走在一起。

“恬恬...苏恬!”他叫了声我的名字,似乎有话想说,我脚步不停,很快就走到了回家的那条长长的青石板路。

“你还在生爸爸的气吗?”拐进胡同里脚步不停。

“恬恬...”见我一句话不说,他有些泄气的跟在我身后。

在我的心里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有心让我缓和与谢婉玉的关系,他不是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站到我这边,难道他觉得他有资格替我原谅她吗?

这个疙瘩在我心里挥之不去,烦躁的要命,一听到爸爸说还要去医院看望她我心里更不舒服,直接摔了门上楼。

“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女儿吗?”隔着门我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嗓子发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想到今天的事就难受,湿哒哒的衣服粘在身上只觉得难受,空气里也是潮湿的,喉咙有些痛,咽口水都觉得发疼。

“等爸爸回来补偿你好不好,你妈妈一个人在医院....”他的话有些含糊,我知道他肯定还要去医院的。

“你不是要补偿我吗?”我打开门也不管贴在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针织衫,大概有些透,爸爸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我又问了一遍。

“你要补偿我吗?”带上了平时我和他交流的语气,不自觉多了几分亲昵,爸爸点了点头,有些惊讶我态度的转变。

“那好吧。”我笑起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服趁他没反应过来就踮着脚去亲他,然后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笑着关上门。

心情大好,我哼着歌也不管外面爸爸是什么反应,换掉不能再穿的衣服,外面脚步声轻轻离去,然后楼下传来声音,我仔细听了会,好像是在做饭。

透过窗户往外看,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了,河面倒映着对面房子的影子,随着水波摇晃。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有点潮湿的软。我有些遗憾,可惜时间太短了,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呢。

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了。

06

睡到半夜我又迷迷糊糊的发起了烧,头昏沉沉的下去找药,踩在嘎吱嘎吱的木质楼梯上,今天突然还有点觉得吓人,可能是这家里太安静了。坐着等水凉吃药的时候我发现门没从里面插上,那就说明爸爸出去了还没回来。

至于吗?

我撇撇嘴喝完药上楼,既然他不愿意面对,那么我也就假装什么事没发生好了。

周一我就打算回学校上课,虽然我心里很不情愿回学校,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得逼他一把。

学校里的不远,但也要走将近二十分钟的路程,有段时间没回学校,对这里又熟悉又陌生。

提前和班主任说过今天回来上课,我很喜欢这个和善的中年女人,在这个学校上学的人大多就住在古镇或者周边,大家都很熟悉了,在学校她也很关心我,我喜欢她胜过喜欢谢婉玉的多。

除了收获了几个关系较好的朋友的关系,来学校上学好像没什么变化。之前是因为,小时候的事不知道又被谁传出来了,尽管我努力不把他们打量的目光放在心上,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委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议论我传我的谣言。本来这件事都快被大家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又重新提起,让我面对那段不愿回首的往事。刚好我又生了病,干脆就请假不去。爸爸也单纯的只以为我生病了不想去学校,他对我学习上没什么太高的要求,所以在家这段时间看我在房间学习也没提出让我赶快回到学校去上课的事。

下课的时候偷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爸爸发的消息,问我在哪。

这条消息一直等到我放学前最后一节课才回他。

我知道看到这条消息爸爸一定会来找我,故意慢吞吞的和朋友走在最后,出学校的时候门口基本没什么人了,但我还是一眼准确的找到爸爸的位置。

他脸色不太好,我能感觉到他有些生气。

笑着和朋友告别才漫不经心的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就走,然后就放开和他并排走,不得不说古镇的风景还是不错,怪不得来旅游的人很多,这里还有很多当地人开的民宿,每年旅游旺季的时候都能赚的盆满钵满。

“你...你怎么突然想起去学校了,如果身体不舒服还是在家休息好再去。”我看爸爸犹豫了好久才开口,我‘嗯’了声没有继续接话,两人都对昨天的事闭口不谈。

爸爸照例去厨房做饭,高大的背影显得厨房狭小拥挤,他头发长了点,尽管很少去健身房锻炼,但爸爸一直有跑步的习惯,所以他看起来不像同龄人,身材也保持的不错。

吃完饭回到房间,我猜爸爸今晚应该还要去医院送饭,便拿着一瓶药酒去找他。

“你受伤了?”他放下保温桶走过来。

“嗯,昨天下雨摔倒了。”确实是摔倒了,但其实不是很疼,但我从小就这样,一撞到磕到就会留下青青紫紫。

“你怎么不早说。”爸爸有些无奈的接过药酒,又问我,“哪里受伤了?”

“呃...”我有些为难的看了他一眼,含糊道,“昨天是滑倒坐在地上了...”

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表情有些尴尬,不知道是又想到了什么,犹豫的看着手里的药酒,见状我一把夺过来,“那我去隔壁找李奶奶,她应该还没有睡...”

正要跨出门槛的时候爸爸叫住了我,“天晚了,你上楼吧,我很快上来。”我不自觉的勾起一个笑,转身的时候又收敛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谢谢爸爸...如果不是疼的厉害我就自己忍忍了。”

这么说爸爸肯定不好拒绝吧?

我早就看过了,是昨天摔倒的时候磕到了后腰,臀部上腰部下的位置,一大片青紫,看的很吓人,其实已经不是很疼了。

我撩起一小截衣服等爸爸上楼,脚步声渐渐清晰了,我能听到他一步步上楼,甚至在脑海里幻想爸爸此刻的表情,但我还是乖乖把头埋在枕头里,不暴露自己上扬的嘴角。

很近了,爸爸脚步声停了下来,然后我听见他搓手的声音,过了一会那双手才覆上来,我都能感觉到这双手主人的犹豫。

“嗯...”我轻哼一声,撒娇道,“爸爸,疼。”

身后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力道轻了下来,有些粗糙的手掌带着药酒擦过后腰的皮肤,本来不是很疼的地方被药酒渗透进去火辣辣的,力度轻柔居然还有些舒服。

我都有些昏昏欲睡了那双手才离开。

“我去医院,你早点休息。如果疼的厉害就贴个膏药。”说完他步履匆匆下了楼,我哼了声拉过被子盖上。

房间安静下来,河流的水声和邻居们的嬉笑声从窗户里钻进来,老房子就是不好,不太隔音,动静一大周围的人都能听到,就像当年。

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不知道爸爸今晚还会不会回来。

07

苏见树照例去医院送饭,谢婉玉斜斜的靠在床头看到他进来连忙坐起来,“你今天来的似乎要晚一些。”鼻尖嗅到一股药酒的味道,很淡。

“你受伤了呀?”她边打量着苏见树边问,男人摇摇头,将保温桶打开放到小桌上,“我没事,是恬恬。”他顿了顿,也没继续说下去。

谢婉玉心里知道,她们母女俩的关系不好,苏见树夹在中间也难做,她看得出来为了缓和她们之间的关系苏见树做了很多努力,想到苏恬,她落寞的垂下头,有些食不知味。

“恬恬没事吧...都是我不好,”谢婉玉干脆放下碗,“我不该说那些的,我只是想和恬恬拉近一点关系的,你知道,我当年做错了事,我想弥补,可是恬恬不愿意接近我。”柔弱的女人眼角泛泪,垂下的侧脸说不出的落寞。

“...”

苏见树没有接话,他莫名的想到女儿的举动以及她的质问,又听谢婉玉会想起当年的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从水里被捞出来,小小的人儿脸色惨白,他那个时候以为自己要失去她了。他不是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想问题,他只是...

叹了口气苏见树望着病床上的女人,他对她的感情复杂。若不是当年的事,今天也不会这个局面,说不定他们会是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女儿说的话他怎么会不明白,可他始终想的是这是她的妈妈,何况,他还答应了两位老人要照顾他。

“这些事你别操心了,还是你的身体要紧。”苏见树哑着声音说,谢婉玉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当年的冲动,对丈夫、对女儿,还有对未出生的孩子。

“可是见树,我都知道,这都是我自找的...”她抽泣着,最后掩着脸发出悲恸的哭声,苏见树默默走上前搂住她,现在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也只是秉承着一份责任才答应两位老人照顾她。

他不禁会想起年少时光,是很狗血也很无奈的事,他和谢婉玉青梅竹马长大,双方家长都很看好的事,没想到谢婉玉却突然有了心上人,苏见树很错愕,两人除了上课不在一起几乎都知道彼此的事,在年轻的谢婉玉红着脸对她说出自己有心上人的时候他说不清是是惊讶还是无奈居多。

意料之内的这段情事没有好结果,她父母不同意,谢婉玉和那个男人出去多了一段时间,私奔的日子没有她想象中的好过,男方的不靠谱,加上父母的压力威胁两人分手,谢婉玉迫于无奈和苏见树结了婚,其实那时他对谢婉玉的感情已经很淡了,毕竟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可是两家人催得紧,谢婉玉又整天失魂落魄,她父母的担忧都看在眼里,他忍不住心软,两人就这么在一起了,并且很快就有了苏恬。他看得出来谢婉玉对他并没有爱情,或者说更深的是亲情,爱情在两人的关系中微乎其微,她以为他也是一样只是迫于父母的压力,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他只是将感情藏在了心底。谢婉玉的父母去世的早,在苏恬很小的时候,临走之前唯一的愿望就是他能够照顾好谢婉玉。

过了几年,两人的关系终于在平淡的生活中有了进展,以至于打算再要个孩子,可是事情发生的突然,那个男人——曾经让年轻的谢婉玉不顾一切都要和他在一起的人又回来了,不知道和谢婉玉说了什么,她就这样走了。

年少时的第一次,结婚后的第二次,苏见树想不明白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值得谢婉玉抛下家人和他一起走了,还小的女儿又奄奄一息的从水里被救上来,那段时间的失意是真的,他过得浑浑噩噩,唯一的慰藉大概只有苏恬了。

他不是软柿子,也不是没有脾气,对谢婉玉仅存的那点爱意早就消失殆尽,撑着他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她是苏恬的母亲和两位老人的嘱托。

“还好有你,还好有你...”谢婉玉连说两遍,深入巨大的悲痛和悔恨让她面色苍白有些喘不过气来,苏见树见状连忙给她顺气。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恬恬的妈妈。”苏见树回到沙发上坐下,谢婉玉沉默着,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吃完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的叫医生,或者给我打电话,今天晚上我要回去,恬恬开始回学校上课了。”

“是吗?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真是麻烦你了...”谢婉玉轻声抱歉,同时舒了口气,对于这个女儿,她一直都想拉近和她的关系。

病房随着苏见树的离去又安静下来,窗外夜色沉沉,像是笼罩着一层说不清的沉重,谢婉玉抚上胸口,她总是觉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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