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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巡河使】(1中)
作者:红豆羹
2025/07/22 发布于 sis001
字数:27358
《第一卷风起忘川,中,母子,纯爱,治愈系。》
噬魂龙枪的冰冷穿透骨髓,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被钉穿的伤口。
谢道韫垂着头,银发凌乱地披散在染血的素衣上,意识在剧痛与封印的混沌中沉浮。
青铜巨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脊背,渗入魂魄深处。
七枚镇魂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锚定着她濒临溃散的七魄,每一次试图凝聚意念,都换来神魂撕裂般的反噬。
意识模糊的边缘,一点微弱的,近乎虚幻的幽蓝光点,如同坠入深渊的星辰,悄然浮现在她的身前。
那是一只蝶。
翅膀轻薄得近乎透明,边缘流淌着破碎星辰般的光屑,呈现出一种历经无数纪元后,世界生灭间的苍凉与神秘。
它缓缓扇动翅膀,带起一圈圈肉眼难辨的时空涟漪。
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它振翅间,悄然凭空出现,如若谢道韫此时可以睁开眼,那么她一定可以认得出。
这道身影正是她心心念念的爱子吕焱。
而依旧漂浮在她身前的哪只蝶,不正是大千世界破灭后的奇物“往生蝶”吗?
它绕着吕焱低飞了一圈,又轻轻落在谢道韫染血的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昏沉的意识为之一清。
未来吕焱跨越时空送来的“钥匙”……启动了。
而这一次的杀局,究竟剑指何方?
时光长河处,一袭青衫,悠哉悠哉的斜躺在一张竹椅上,他的指尖还在轻轻摩挲着一颗白色棋子。
片刻后,他脚下一顿,站了起来,转身离开时,手中的白色棋子不知何时早已不见。
而不远处的棋盘中却悄无声息的多了一枚白子。
天局,已成!
请君,登仙!
忘川,幽蓝的光芒骤然暴涨,如同一个微型的宇宙奇点,将谢道韫和吕焱的身影彻底吞没。
青铜巨门,倒悬的忘川,时空的碎片……一切都在眼前急速坍缩、旋转,最终归于一片混沌的虚无。
雨,没完没了。
打在有熊部落的兽皮帐篷上,噗噗闷响,像垂死野兽的喘息。
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混杂着牲畜粪便、腐烂植物和一种若有似无的硫磺味,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吕焱睁开眼。低矮的圆木棚顶,缝隙里漏下昏沉的天光。
身下是干草,带着陈年的土腥气。
他试着动一下手指,钻心的酸痛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喉咙里火烧火燎。
“醒了?”
一个苍老温和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沧桑与慈祥。
他费力地转过头。
一个老妇人坐在旁边的石墩上,脸上沟壑纵横,像被风霜蚀刻过的岩石。
她穿着洗得发白、缀满彩色布条和兽牙装饰的粗布袍子。
正用一根磨得发亮的骨针,缝补着一件破损的皮甲。
浑浊的眼睛看过来,却像山涧里沉淀的泉水,温和而清澈。
无数记忆碎片一股的涌入识海,吕焱闷哼一声,气血逆流。
头更疼了,他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
原来是阿婆,有熊部落的智者。
“阿婆……”吕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醒了就好。”阿婆放下手中的活计,端起旁边一个粗糙的木碗,里面是墨绿色的浓稠汁液。
散发出苦涩刺鼻的味道:“来,把这喝了。鬼沼的寒气重,不驱出去,骨头缝里都疼。”
她扶着吕焱坐起来一点,把碗凑到他唇边。
鬼沼?寒气?吕焱脑子里一片混沌,像塞满了浸水的棉絮。
阴冷的青铜巨门、倒悬轰鸣的忘川浊流,贯穿心口的噬魂龙枪!
还有……那个女人最后那双死寂的眼……
记忆的碎片尖锐而混乱,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套着粗糙的麻布短褂和皮裤,皮肤黝黑。
布满细小的疤痕和长期劳作的痕迹,手腕上一个模糊的,像是被烙铁烫过的印记,模糊的记忆告诉他这是奴隶的烙印。
这是哪里?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往生蝶幽蓝光芒吞噬一切的瞬间。
“是圣女大人把你从鬼沼的烂泥里拖回来的。”
阿婆看着他茫然的眼神,叹了口气:“再晚半刻,你就成地虫的点心了。”
她浑浊的目光投向部落边缘那片被雨幕笼罩的空地:“喏,她在那儿。”
吕焱顺着阿婆的目光望去。
空地上,雨丝如帘。
一道纤细却挺拔如雪峰的身影静静伫立,背对着棚屋的方向。
深蓝色的短襟皮甲紧裹着柔韧有力的腰肢,墨黑色的长发编成无数细辫,被一根惨白嶙峋的不知名兽骨簪利落地束起。
几缕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
她手中握着一张不知名的的猎弓,看不出好坏。弓身是某种沉暗的黑木,弓弦由坚韧的兽筋绞成,绷得笔直。
此刻,她正缓缓拉开那张巨弓,动作沉稳而充满力量感,带着一种山岳般的凝重。
弓开满月!一支箭头闪烁着幽冷金属寒光的重箭,稳稳地搭在弦上。
箭头所指,正是吕焱所在的棚屋方向!隔着数十步的雨幕,那冰冷的箭簇,精准无比地锁定了他,吕焱的眉心!
好熟悉的感觉!
虽然穿着迥异的蛮族服饰,长发编成了辫子,但那深入骨髓的清冷轮廓,那如同万年冰峰般难以撼动的气质,吕焱总觉得她亲切又陌生!
是的,她在我的梦里出现过!
可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在忘川倒影中映出无边死寂的眼眸,此刻隔着雨帘望过来,里面没有一丝一毫他熟悉的温度。
有的只是纯粹的审视,以及……冰冷的杀意?
惊恐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吕焱的心脏!
他想喊,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想躲,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石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蕴含着恐怖力量的箭矢,蓄势待发!
“圣……女……”阿婆也看到了,惊愕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吕焱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瞬间!
“嘣……!”
弓弦震响!那声音清冽如冰泉乍破,瞬间压过了部落里的嘈杂雨声!
一道乌光撕裂了灰蒙蒙的雨帘,发出刺耳的尖啸!
箭射向吕焱,擦着他的头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悍然射向他身后那片看似平静的,长满低矮蕨类植物的湿软地面!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轰隆……!!!”
一声沉闷如地龙翻身的巨响,猛然从吕焱身后炸开!
那片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拳狠狠砸中,瞬间向下塌陷,形成一个直径数丈的恐怖巨坑!
一股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硫磺与腐烂血肉混合恶臭的黑气。
像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岩浆,从坑底狂暴地喷涌而出,直冲阴沉的天空!
黑气所过之处,生机瞬间被剥夺!低矮的蕨类植物肉眼可见地枯萎、蜷缩、碳化,化作飞灰!
湿润的泥土发出滋滋的可怕腐蚀声,坚硬的岩石表层迅速变得酥松、剥落!
更恐怖的是,这股黑气仿佛拥有生命和意志,带着贪婪与恶毒的本性。
疯狂地向四周扩散、蔓延,如同活物的触手,所到之处,只留下死寂的焦黑!
“地气!是地气爆发!快跑啊!”部落里瞬间炸开了锅!
惊恐的尖叫、孩子的哭喊、牲畜绝望的嘶鸣响成一片!
蛮族战士们赤红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冲向巨坑边缘,他们挥舞着浸透了某种深绿色药水的厚重兽皮。
点燃散发着辛辣气味的草药束,吼叫着试图去阻挡、驱散那致命的黑气狂潮。
动作迅捷,带着一种与死亡赛跑的疯狂。
空地中央,谢道韫已经放下了弓。
雨水顺着她清冷的脸颊滑落,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混乱,看着族人在死亡边缘徒劳地挣扎。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唯有她握弓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她的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她似乎感应到吕焱劫后余生的目光,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淡淡地扫了过来。
目光相接的刹那,吕焱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极其隐晦的东西,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怜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
未等他分辨,那目光已如蜻蜓点水般移开,重新投向那片肆虐的黑气与挣扎的族人。
她转身,步伐沉稳,如同走向一场早已预见的劫难,走向那片混乱的中心。
阿婆叹息着,将惊魂未定,双腿发软的吕焱扶起,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深重的忧虑。
“地气……越来越频繁了。上次爆发,吞掉了东边整个鹿角村……连人带屋子,什么都没剩下。再这样下去,我们有熊……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她枯瘦的手,指向部落外围,那里有大片焦黑的,寸草不生的土地,如同丑陋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地气的恐怖。
地气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沉重地笼罩着整个有熊部落,也压在每一个族人的心头。
它每一次爆发都毫无征兆,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最小的规模也能瞬间吞噬一整个村庄,黑气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土地化为死域。
被地气侵蚀而未死的活人,则会在痛苦中异化,成为只知杀戮、游荡在森林边缘的恐怖“异人”。
而部落赖以生存的猎场正在被不断扩张的“黑土”侵蚀,野兽绝迹。
珍贵的药圃枯萎,疗伤救命的草药变得稀缺。
食物同样越来越少,饥饿开始在帐篷间蔓延。绝望如同瘟疫,无声地侵蚀着人们的眼神。
部落中央,巨大的篝火在雨后的潮湿空气中噼啪燃烧,火光跳跃,映照着围坐在一起的部落长老们。
他们阴沉如水的脸。主位上是部落的酋长岩山,身材魁梧如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划到下颌,像趴着一条蜈蚣。
他旁边坐着几位同样苍老的阿公阿婆,皱纹里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对部落未来的无尽忧虑。
气氛凝重得如同即将绷断的弓弦。
“不能再等了!”
岩山酋长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石案上,沉闷的响声让火苗都为之跳动,石屑簌簌落下!
“我们的猎场只剩下不到三成!再耗下去,不用代国的刀兵架在脖子上,饿也能饿死我们所有人!必须打出去!打下代国的‘青河谷’!那里有最肥沃的土地,有吃不完的粮食!”
他的声音如同滚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带着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打?拿什么打?”
一位头发几乎掉光,只剩几缕白须在风中颤动的阿公剧烈地咳嗽起来。
嘶哑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代国的城墙是用巨石垒的,比我们身后的有熊峰还高!
他们的战士穿着铁打的甲,我们的骨矛连个印子都留不下!
岩山,你这是在拿所有族人的命去填一道永远填不满的沟壑!填进去,连个响儿都听不见啊!”
阿公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痛心和愤怒。
“难道在这里等死吗?!”
另一位脾气火爆,脸上涂着红黑油彩的长老拍案而起,脖子上挂着的兽牙项链哗啦作响。
他怒视着篝火旁安静坐着的谢道韫,声音如同咆哮:“圣女大人!您的箭能钉死地气,能把那黑魔鬼提前炸出来!难道就不能射穿代国那该死的城墙吗?为了部落,您就不能想想办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在了谢道韫身上。
篝火的光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深蓝布袍,长发简单地用一根皮绳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冲淡了几分圣女的威严,显得朴素而温婉。
她正用一把小巧却异常锋利的骨刀,专注地削着一根笔直的硬木箭杆,动作稳定而轻柔,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对周围几乎要爆发的争执置若罔闻。
听到那几乎是指责的质问,她才缓缓抬起头。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她的眼眸依旧清澈平静,如同未被风浪惊扰的深潭,映不出半分怒意或波动。
“我的箭。”她的声音清冷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躁动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源于山神赐予的灵性,只能感知、引导、驱散地气这种源于大地深处的邪秽。它非金石之兵,亦非破城之槌。对于人间的铁甲城墙……”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岩山和那位暴躁长老,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可辩驳的力量:“无能为力。”
这平静的陈述,像一盆冷水浇在岩山等人心头,让他们的脸色更加难看,希望的火苗似乎瞬间熄灭了大半。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岩山酋长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逼迫的意味。
目光灼灼地钉在谢道韫身上,声音压低了,却更加沉重:“代国那个老东西,代王!他早就派人传过话,觊觎圣女的美貌和力量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要圣女肯嫁入代国王庭,成为他的妃子……他就承诺,划出青河谷边缘三百里的肥沃土地,供我有熊部落休养生息!并且,给予我们庇护,免受其他部落和地气的威胁!”
此言一出,篝火旁陷入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
长老们面面相觑,有人深深叹息,垂下头颅,有人眼中却重新燃起一丝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
阿婆紧紧攥住了自己破旧的衣角,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担忧和痛楚,望向谢道韫。
远嫁?成为敌国君王的妃子?
这不仅仅是个人命运的沉沦,更是将部落的精神支柱,神殿在人间的使者,如同货物般献祭出去!
这是对部落尊严最彻底的践踏!
谢道韫削箭的动作彻底顿住了。
骨刀锋利的刃口停在光滑的箭杆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完全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篝火的光芒在她脸上跳跃,映照出一种近乎神性的,承受一切的平静。
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愤怒或屈辱,只是沉默着。
这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沉重,更压抑,仿佛抽干了篝火旁所有的空气。
“圣女……”阿婆忍不住开口,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哀求和不忍。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如银铃、与这沉重气氛格格不入的声音响起:“阿焱哥哥!阿焱哥哥!”
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打满补丁小皮裙的蛮族小女孩,像只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小鹿。
蹦蹦跳跳地穿过沉默压抑的人群,径直跑到坐在角落阴影里的吕焱面前。
她小脸脏兮兮的,沾着泥点,一双大眼睛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清澈见底。
这是小茵茵,部落里最活泼、最讨人喜欢的孩子,像荒原上顽强生长的一朵小花。
“喏!给你!”小茵茵摊开小小的,沾着泥巴的手心,里面躺着几颗刚采的、红彤彤水灵灵的野莓子,献宝似的递到吕焱面前,脸上满是纯真无邪的笑容。
她记得这个沉默寡言,眼神有时很悲伤的大哥哥,上次偷偷塞给她一颗甜甜的,叫做“麦芽糖”的“神物”。那是她短短人生里尝过的最美妙的味道。
吕焱看着小女孩毫无阴霾的笑容,心头那沉甸甸的巨石仿佛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涌进一点微弱的暖意。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还剩下最后半块用油纸仔细包好的麦芽糖。
他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剥开有些受潮的油纸,露出里面琥珀色的糖块,带着诱人的甜香。
他更小心地掰下一小块,递到小茵茵摊开的手心里:“给,甜的。”
小茵茵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惊喜地低叫了一声,先是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的小嘴。
接着像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石,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小小的、珍贵的麦芽糖捧在手心。
她迫不及待地将糖含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好甜!谢谢阿焱哥哥!”
她快乐地原地转了个圈,小辫子飞扬起来,然后朝着部落边缘,她家帐篷的方向,蹦蹦跳跳地跑去。
小小的身影在篝火的余光中摇曳,嘴里还哼着不成调却欢快的部落小曲。
吕焱看着她无忧无虑、充满生机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也向上弯了一下,扯出一个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在这残酷蛮荒,朝不保夕的世界里,孩童这种毫无保留的快乐,如同荒漠中偶然涌现的一眼甘泉,珍贵得令人心头发酸。
然而,这抹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了不到一息的,近乎虚幻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就在小茵茵欢快地跑过部落边缘那片用来堆放柴薪的空地时……
“噗!”
一声轻微、短促,却足以让所有人心跳骤停的闷响炸开!
小茵茵脚下那片看似坚实,被无数族人踩踏过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下去一个碗口大的小坑!
一股只有筷子粗细、却凝练如实质,散发着不祥乌光的墨黑色地气,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芯子,猛地从坑中喷射而出!
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和恶毒,瞬间缠绕上了小女孩纤细脆弱的脚踝!
“啊……!” 一声短促而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如同利刃划破了部落沉重的寂静!
那看似纤细的黑气,却蕴含着恐怖的腐蚀与湮灭之力!
被缠绕的脚踝部位,皮肉如同被滚烫的强酸泼中,瞬间冒出浓密,带着恶臭的黑烟,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
血肉在眨眼间消融、碳化!
剧烈到超越想象的痛苦让小女孩稚嫩的脸庞瞬间扭曲变形,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茵茵!” 阿婆发出撕心裂肺、如同母兽丧子般的凄厉惨叫,猛地从地上挣扎着站起!
吕焱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冻结!目眦欲裂!
身体在这一刻比思想更快,如同离弦之箭般爆发出全部力量,朝着小茵茵扑了过去!他要救她!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小茵茵身边!是谢道韫!
她甚至来不及取弓,身体的本能和对地气波动的极致感知让她在爆发前的一刹那做出了反应!
她并指如刀,指尖瞬间凝聚起一点璀璨的,蕴含着纯净大地之力的银芒,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闪电般点向那道缠绕着女孩脚踝的致命黑气!
“嗤!”
银芒与黑气碰撞,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刺耳声响!
那道凶戾的黑气如同被烫伤的毒蛇,猛地一缩,迅速缩回了地底那个幽深的小坑!然而,已经太迟了。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小茵茵小小的身体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泥水里。
被黑气侵蚀的右脚,自脚踝以下,已经消失不见,断口处一片焦黑,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
边缘还在冒着细小的黑烟,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和腐臭味。
她的小脸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因为无法忍受的剧痛而剧烈地抽搐着。
大大的眼睛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生命的气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流逝。
“茵茵……疼……”她微弱地呻吟着,气若游丝,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阿婆的方向,充满了无助孩童对痛苦最本能的恐惧。
谢道韫跪坐在小女孩身边冰冷的泥泞里,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骨瓶。
拔开塞子,将里面散发着浓郁草木清香的碧绿色药粉,不要钱似的、近乎疯狂地倾洒在那恐怖的伤口上。
药粉闪烁着微弱的生命光华,然而,一接触到那焦黑就会被地气死寂力量,污染伤口。
迅速变黑、枯萎、失去所有效力,如同被死亡的阴影吞噬。
地气的湮灭之力,已深入骨髓,断绝了所有生机。
阿婆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枯瘦如柴的手臂颤抖着,将小茵茵那已经渐渐冰凉,失去重量的小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她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垂死母狼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哀嚎,浑浊的老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滴在小茵茵失去生气的脸上:“茵茵啊……我的小茵茵啊……请睁开眼睛看看阿婆啊……”
那悲恸欲绝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切割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吕焱僵立在几步之外,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刚刚还在为一块小小的麦芽糖而雀跃欢呼,充满了鲜活生命力的孩子,在自己眼前被残酷地扼杀,吞噬。
嘴里仿佛还残留着麦芽糖那廉价却温暖的甜味,此刻却化作了穿肠的毒药,苦涩得让他胃部痉挛,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送给她的不是糖果,是……催命符吗?
如果他没给她那块糖,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高兴地跑开?
是不是就不会踏入那片死亡之地?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化作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带来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如同转动生锈的齿轮,望向谢道韫。
谢道韫依旧跪坐在冰冷的泥水里,维持着倾洒药粉的动作。
篝火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她紧绷的下颌线。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如同沉重的帷幕,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只有紧抿的,失去了所有血色的唇线。
透露出一种极致的隐忍和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克制。
那握着空骨瓶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近乎凝固地承受着这份近在咫尺的死亡,承受着阿婆撕心裂肺的哀恸,承受着整个部落弥漫开来的……
令人窒息的绝望。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部落里死寂一片,只有阿婆压抑不住的呜咽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谢道韫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动作间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优雅,仿佛刚才跪在泥泞中奋力施救的并非是她。
她轻轻拂去膝上沾染的泥污,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从容,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扫过悲痛欲绝,几近昏厥的阿婆。
扫过周围惊魂未定,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无措的族人。
最后,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目光,落在了岩山酋长那张写满了复杂情绪。
震惊、愤怒、一丝后怕,但更多是背负了太多沉重压力的脸上。
篝火在她清澈的瞳孔里跳跃,却再也映不出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我嫁。”
她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如同山涧滑过青石的溪流,清晰地穿透了夜风与阿婆的啜泣。
落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玉磬最后一声轻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不容置疑的决绝。
没有解释,没有悲情控诉,没有讨价还价。
只有两个字的承诺。
为了那个在她眼前如同烛火般熄灭的小小笑容,为了这片在绝望深渊边缘挣扎的土地,为了身后这些目光浑浊却依旧存有一丝卑微期盼的阿公阿婆。
她选择了妥协,以自身为祭品,换取部落一线渺茫的,不知是福是祸的喘息之机。
吕焱怔怔地看着她平静得近乎淡漠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无情地揉捏。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如同堵满了滚烫的砂砾,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看似强大、被奉为圣女的女子,内心深处那深重的脆弱与无边的孤独。
以及那深藏在淡然外表下,如同被冰封的火山岩浆般汹涌、却不得不强行压制下去的责任与牺牲。
远嫁的队伍,在一种沉重得能压垮脊梁的压抑气氛中,踏上了通往代国王城的漫长而屈辱的路途。
一辆简陋的木车,由两头瘦骨嶙峋、毛色暗淡的角牛费力地拉着。
在泥泞不堪的土路上发出吱吱呀呀,不堪重负的呻吟。
谢道韫换上了一件相对“体面”的深蓝色长裙,布料依旧粗糙,样式简单,勉强算是符合“圣女”的身份。
墨黑的长发用一根朴素的木簪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额角,为她清冷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柔和。
她端坐在铺着薄薄一层兽皮的车板上,掌心朝上掐诀,怀中静静躺着一张弓。
旁边放着一个包裹,里面是她仅有的、属于蛮荒的几件物品。
身边只跟着吕焱和另外一队侍从沉默得像茵茵,眼中燃烧着屈辱火焰的蛮族战士,他们是名义上的护卫。
实则是象征性的陪嫁和确保部落未来“利益”的人质。
沿途的风景从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原始山林,逐渐变为略显荒凉。
被过度砍伐只剩下树桩的丘陵,最后是开阔的,被分割成无数方块状,种着稀疏作物的代国平原。
越接近代国的核心区域,道路变得越宽阔,平整,遇到的行人和商队也越多。
每一次遇到代国的行人或商队,吕焱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如同无数根带着倒刺的芒针,狠狠地扎在他们身上。
“快看!是蛮子!”
“啧啧,那就是他们的圣女?听说要嫁给咱们王上了?一股子山里的腥膻味,隔着老远都闻到了!”
“王上怎么会要这种女人?怕不是山神玩腻了丢出来的……”
“嘿,瞧那身皮子,黑黢黢的,跟炭似的!”
毫不掩饰的鄙夷,充满猎奇的好奇,和赤裸裸的厌恶?
如同打量一群误入文明世界的野兽,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低语和嗤笑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在风中久久不散。
那些代国人穿着相对整洁的麻布或丝绸衣服,看着赤脚或穿着简陋皮靴,皮肤黝黑粗糙。
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蛮族队伍,眼神中充满了排斥和一种根深蒂固的歧视。
甚至有顽劣的孩童,躲在大人身后,捡起路边的碎石土块,朝着队伍扔过来。
虽然被蛮族战士凶狠如狼的眼神瞪了回去,但那赤裸裸的恶意,如同冰冷的毒液,渗入每个人的皮肤。
随行的两名蛮族战士,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紧握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眼中屈辱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却只能死死咬着牙关,强行忍耐。
每一次侮辱,都像是在他们民族的尊严上狠狠践踏。
吕焱也感到一股郁气堵在胸口,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愤怒和无力感交织。他下意识地看向车上的谢道韫。
她依旧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折的青竹。
目光平静地投向远方地平线上,那座若隐若现,象征着代国权力中心的巨大城郭轮廓。
对于路旁那些指指点点、充满恶意的目光,对于那些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窃窃私语和嘲讽,她仿佛浑然未觉。
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优美而坚毅的弧度。
风吹起她鬓角几缕碎发,她只是微微侧首,抬起纤细的手指,用指尖极其自然地将它们拢到耳后。
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近乎冷漠的淡然。
仿佛周遭的喧嚣、鄙夷、恶意,都不过是吹过原野,无关紧要的风。
无法在她那深如寒潭的心湖中,激起哪怕最微小的一丝涟漪。
这份超然物外的平静,在抵达代国边境那座巨大的,由青灰色巨石垒砌,如同巨兽獠牙般耸立的雄关前,达到了顶点,也迎来了最冰冷的考验。
“停下!接受检查!”
守关的将领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穿着锃亮的铁甲,头盔下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戒备,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他身后的士兵手持寒光闪闪的长戈,排成森严的阵列,冰冷的戈尖如同荆棘丛林,齐刷刷地对准了这支风尘仆仆,格格不入的小小队伍。
关门厚重,上面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暗沉的血污,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铁血与排外。
带队的蛮族战士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用生硬的代国语言上前交涉。
递上那份简陋的用粗糙兽皮制成的文书:“我们是有熊部落,奉贵国国君之命,护送圣女入王庭觐见。”
那将领端坐马上,用马鞭的鞭梢漫不经心地挑过兽皮文书,草草扫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的代国文字和部落图腾印记。
鼻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他的目光越过战士,肆无忌惮地,带着品评货物般的轻佻和占有欲,扫向木车上的谢道韫。
从她挽起的长发,到深蓝的布裙,再到那双沉静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
“圣女?”将领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城关上下所有人都能听见:“山沟沟里拜野茵茵的巫婆罢了。一个跳大神的,王上能瞧得上,那是她祖上积了八辈子德,走了天大的运!”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下车!所有人,接受盘查!看看有没有携带什么疫病或者邪祟之物进我代国!”
话语中的侮辱之意,溢于言表。
他身后的士兵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动作粗鲁地开始翻检蛮族战士身上简陋的行囊,将里面仅有的几块肉干,草药粗暴地抖落在地,用沾满泥污的靴子随意践踏。
更有士兵直接用长戈冰冷的金属柄,毫不客气地去挑开车上覆盖的兽皮,试图检查端坐其中的谢道韫,眼神中充满了猥亵和下流。
“妈的!”吕焱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手猛地按上了腰间的骨刀刀柄!
气氛瞬间紧绷如弦,一触即发!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士兵粗重的呼吸和蛮族战士压抑的怒火。
吕焱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爆发。他看向谢道韫,他只要她的,一个眼神,就能顷刻间杀光这些杂碎!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威仪。
她并未理会那些逼近的士兵和将领轻佻侮辱的目光,而是微微仰起头,清澈的目光越过冰冷的关墙箭垛,投向灰蒙蒙的,压抑的天空。
一只羽毛鲜艳,小巧玲珑的翠鸟,正奋力扇动着翅膀,发出清脆的鸣叫,从关墙高耸的箭垛旁掠过。
它小小的身躯在巨大的,冰冷的城关衬托下,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自由。
它义无反顾地,轻盈地飞越了这道象征着隔绝与压迫的高墙,投向关墙之外那片辽阔的,未知的,充满危险也充满可能的天空。
谢道韫静静地注视着那只小小的翠鸟,直到它化作天边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黑点,彻底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之后。
她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笑意淡得如同清晨草叶上的朝露,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寂寥。
然后,她收回目光,平毫无波澜地看向那名趾高气扬的代国将领。
清澈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波澜,却让那将领嚣张的气焰莫名地滞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
“将军。”她的声音清越,带着山泉流淌般的冷冽,清晰地响起,穿透了关隘的嘈杂:“请查验吧。”
她主动张开双臂,坦然地、平静地接受着那充满侮辱性的审视。
深蓝色的裙摆被关隘凛冽的风吹拂,猎猎作响。
身后是族人压抑的屈辱和燃烧的愤怒,身前是冰冷的戈戟与毫不掩饰的鄙夷。
而她独立其间,如同一株扎根于绝壁裂缝中的幽兰,风雨不折,尘俗不染,在代国森严冰冷的关隘前。
这份贯穿始终的淡然,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惊心动魄,带着一种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尊严。
吕焱看着她挺直如松、孤绝如月的背影,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激荡。
那不仅仅是属于圣女的骄傲,更像是一种早已看透命运轨迹、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坦然赴约。
她仿佛在用自己这份冰冷的平静,无声地对抗着整个世界的偏见,恶意与不公。
代王宫的金碧辉煌,像一个巨大的,无声又冰冷的牢笼。
重重宫阙,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无不彰显着王权的威严与奢华。
然而,这华美之下,却流动着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
谢道韫被安置在一座名为“栖霞苑”的偏殿深处。
繁复累赘的宫装取代了深蓝的布裙,层层叠叠的丝绸包裹着她,如同精美的枷锁。
墨玉般的眸子映着殿内价值连城的玉器摆件、描金绘彩的屏风,袅袅升腾的昂贵熏香,却依旧沉寂如古井,不起半分波澜。
她像一个被精心打扮后摆放起来的贵重物品,沉默地存在于这陌生的又充满算计的宫廷角落。
每日有宫娥送来精美的饮食,有内侍传达无关紧要的旨意,但无人真正与她交谈,她也从不主动开口。
王上似乎将她遗忘,或者只是将她作为一件彰显其权力,满足其某种猎奇心理的战利品收藏。
月余时间,在深宫死水般的沉寂中悄然流逝。
直到一道冰冷的,盖着朱砂王印的旨意,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吕焱在代国军营底层近乎被遗忘的沉寂。
旨意被一名面无表情的内侍送到军营,直接丢给了负责管理杂役的低阶军官。
军官展开那卷明黄的帛书,用公事公办带着浓重代国口音的腔调念道:
“王上有旨:蛮族吕焱,擢为先锋营百夫长,即日随征南大军开拔,征伐越国!不得有误!”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带着王权不容反抗的冰冷重量。
吕焱从一堆需要搬运的沉重军械旁被叫出来,单膝跪地接旨。
他握着那枚冰凉的,刻着“百夫长”字样的铜制令牌,粗糙的指腹摩擦过上面陌生的代国文字,触感冰冷而坚硬。
他抬起头,越过军营低矮的围墙,望向王宫那一片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光芒的金色琉璃瓦顶,目光复杂难辨。是她吗?
那个在蛮荒射穿地气救他一命,又平静接受远嫁命运的女人?
是她在这深宫之中,为他争取到了这个位置?还是代王心血来潮,或者……
他无从知晓,也无人可问。
只能沉默地披上沉重的,散发着汗臭和铁锈味的皮甲,握紧分发下来的,刃口并不锋利的劣质铁刀,如同无数被投入绞肉机的棋子之一,踏入了血肉磨盘般的南方战场。
越国的战场,是残酷的熔炉,也是唤醒沉睡本能的催化剂。
泥泞的沼泽,崎岖的山林,焦黑的村庄废墟。
箭矢带着死亡的尖啸划破长空,垂死者的哀嚎在每一个角落回荡。
血腥味和尸体的腐臭混合在一起,成为空气中最浓烈的味道。
吕焱在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体内某些沉寂已久的东西,如同被铁与血反复捶打淬炼的顽铁,开始迸发出灼热的火星。
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精准。
面对劈砍而来的刀锋,身体会下意识地以最小的角度,最省力的方式避开致命的轨迹。
在发起冲锋时,脚步会诡异地停顿或加速,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敌方箭阵最密集的覆盖点。
对危险的感知变得如同野兽般敏锐。
某一次,在争夺一处隘口的惨烈战斗中,他所在的百人队陷入重围,箭雨如蝗。
一支力道强劲、瞄准他面门的弩箭撕裂空气而来,周围的战友甚至来不及惊呼。
电光火石之间,吕焱几乎是凭借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徒手抓住了那支带着死亡气息的劲弩!
冰冷的金属箭杆在他掌心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没有丝毫犹豫,他低吼一声,全身力量灌注于臂,反手将抓住的弩箭狠狠掷回!
弩箭化作一道夺命的乌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洞穿了远处那名正在指挥放箭的越国军官的咽喉!
那军官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难以置信地捂着喷血的脖子轰然倒地。
这一幕,让周围的敌我双方都瞬间失声,看向吕焱的目光充满了惊骇。
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速度与近乎冷酷的精准,连吕焱自己都感到心惊和一丝陌生。
这绝非一个蛮族奴隶所能拥有的能力。仿佛有一层蒙在记忆深处的厚重帷幕,在生死边缘被悄然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下面模糊却强大的轮廓。
战功如同滚雪球般累积。
从百夫长到千夫长,再到统领一营兵马的偏将。
他身上的皮甲换成了代国制式的亮银锁子甲,手中的劣质铁刀也换成了锋利的百炼钢刀。
每一次晋升,都伴随着更多的血与火,更多的责任与更深的疏离感。
凯旋之日,阳光刺眼。
吕焱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擦得锃亮的亮银甲胄,在代国都城百姓狂热的欢呼声中,踏过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甚至铺满了新鲜花瓣的街道。
道路两旁,人头攒动,兴奋的呼喊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阳光照在他冰冷的甲片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端坐马上,面容冷峻,目光扫过街道两旁一张张激动得近乎扭曲的面孔。
这些欢呼,这些荣耀,属于这个名叫吕焱的蛮族奴隶出身的将军,还是属于那个被封印在时光深处的,名为“未来者”的影子?
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疏离感包裹着他,仿佛灵魂抽离了身体,在冷眼旁观这场盛大的闹剧。
然而,荣耀加身,阴影亦如影随形。流言如同阴暗角落里滋生的霉菌,在代国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深宅大院中悄然蔓延、发酵。
“听说了吗?王上被那蛮族妖女迷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
“何止是迷!为了满足那妖妃的骄奢淫逸,赋税又加了三成!我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这算什么!还要强征我家那口子去修那劳什子‘镇河大堤’!说是防洪?呸!我看就是那妖女想修个高台,好天天在上面看风景!”
“妖妃祸国啊!再这样下去,代国要亡在她手里了!”
“国有妖孽,国将不国!”
流言如同瘟疫,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迅速演变成一场针对深宫中那个沉默异族女子的滔天洪水。
所有的社会矛盾,所有的不满情绪,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可以肆意宣泄的出口:蛮族圣女谢道韫。
代王,那个曾经还算有些理智,懂得权衡的君王,在流言甚嚣尘上和某种无形的、仿佛来自更高层面的压力下,似乎彻底迷失了方向。
他变得愈发昏聩暴戾,为了坐实“妖妃”那被强行按上的“骄奢淫逸”之名,横征暴敛,不顾百姓死活。
而那座耗费了无数民脂民膏、驱使万千民夫在监工皮鞭下日夜赶工的“镇河大堤”,更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工程规模浩大,沿着代国境内最大的沧澜江绵延数百里。
征发的民夫如同蝼蚁,从四面八方被驱赶而来。
监工如狼似虎,手中的皮鞭沾满了血渍。沉重的条石、一筐筐的土方,压弯了民夫的脊梁。
烈日曝晒,寒风刺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累死、饿死、失足摔下堤坝者不计其数。哀鸿遍野,白骨露于野。
堤坝的修筑,处处偷工减料。本该深埋地下的基石被草草掩埋,用于粘合巨石的米浆被掺入了大量的泥沙!
关键的受力部位,石料尺寸严重不足,缝隙用碎石和茅草填充……怨气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沉默中积聚,只待一个爆发的出口。
死亡的阴影和刻骨的仇恨,在每一个民夫,每一个失去亲人的家庭中蔓延。
终于,当一队如狼似虎的税吏和督工,闯入一个刚刚因饥饿和过度劳累而失去幼子的农家。
不仅抢走了最后一点赖以活命的粮种,更强行拖走了家中唯一值钱的那头瘦骨嶙峋、用来春耕的老牛时,反抗的火焰被彻底点燃!
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席卷了整个代国。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燃烧着绝望怒火的农民。
被盘剥殆尽,家破人亡的商人。
心怀怨恨,早已对上层不满的底层士卒……
汇成一股愤怒的洪流,高喊着“诛妖妃!清君侧!请斩谢道韫!”的口号。
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地方官府的抵抗,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扑代国王城!
王城陷落的那一夜,火光冲天,将半边天空染成刺目的血红。
杀声震野,如同无数恶鬼在咆哮。
坚固的城门在愤怒的洪流和内部的策应下轰然洞开。
反抗军如同潮水般涌入,与负隅顽抗的王宫卫队展开了惨烈的巷战。
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垂死者的惨叫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妇女儿童的哭喊声……
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悲鸣。
吕焱是在睡梦中被亲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外面火光晃动,喊杀声震天。
“将军!不好了!暴民攻破东门了!王宫……王宫怕是守不住了!”
他瞬间清醒,一把抓起枕边的佩刀,冲出营房。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忠于王室的军队在节节败退,到处都是溃散的士兵和追杀的反抗军。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扭曲疯狂的面孔。他知道,大势已去。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占据了他的脑海,谢道韫!
他如同疯虎般冲向王宫方向,亮银甲胄在火光下闪烁着冷光,手中长刀挥舞,劈开一切挡路的阻碍!
无论是溃兵还是杀红了眼的暴民。刀光过处,血肉横飞。他不在乎杀的是谁,挡路者死!
身上很快便布满了刀痕箭孔,左臂被一个悍不畏死的反抗军刀盾手临死反扑,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混着雨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冷雨)不断淌下,染红了银甲。
他杀穿了混乱的街道,硬生生在王宫深处一片狼藉中,被火光照亮的花园角落,找到了谢道韫。
她依旧穿着代国的宫装,华美的布料被荆棘划破,沾染了尘土和不知是谁溅上的血迹。
裙摆被泥水浸透。火光在她沉静的脸上跳跃,映不出丝毫惊慌,只有一种尘埃落定,仿佛等候已久的疲惫。
她没有带任何金银细软,只在怀中紧紧抱着一张弓。
“走!”吕焱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腕,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护着她,在燃烧的宫殿,疯狂砍杀的乱兵。
他再次杀出一条血路。刀光剑影在身周闪烁,箭矢带着死亡的尖啸擦过耳边。
谢道韫被他护在身后,跌跌撞撞,沉默地跟随着,目光偶尔掠过他浴血奋战,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魔神般的背影,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们终于从化为炼狱的王城一处坍塌的侧门冲了出来。
身后是滔天的恨意汇聚成的怒吼:“抓住妖女谢道韫!碎尸万段!祭奠亡灵!”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水,冲刷着他们身上的污秽,却冲不散那如影随形的死亡气息和沉重的疲惫。
左臂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
通往蛮荒的路,漫长而绝望。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泞和荆棘中挣扎。
追兵的嘶吼与异人非人的嚎叫,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在身后,时远时近,从未真正消失。
冰冷的雨丝混合着汗水、血水,黏腻地贴在吕焱和谢道韫的脸上、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脚下是蛮荒特有的吸饱了雨水后变得如同沼泽般粘稠的黑土地,每一步拔起都带着沉重的吮吸声。
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力。饥饿、伤痛、寒冷、无休止的追杀,像钝刀一样切割着他们的意志。
“这边!”吕焱低吼一声,猛地拽住谢道韫冰冷的手腕,将她拉向一片布满了巨大嶙峋怪石的石林。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左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在雨水不断的冲刷下,皮肉翻卷。
呈现出失血的苍白,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剧痛。鲜血混着雨水,不断从甲片缝隙和布条缠绕处渗出滴落。
石林内怪石耸立,形态狰狞,形成天然的迷宫,提供了暂时的隐蔽,但也阴森可怖。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植物和某种野兽巢穴的浓重腥臊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硫磺恶臭,这是地气活跃的标志!
这里比开阔地更加危险。
“小心脚下!”谢道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警觉,她反手用力拉住吕焱,将他猛地向后一扯!动作迅捷如电。
“噗!”
几乎在吕焱刚才落脚的位置,一股只有拇指粗细、却凝练如墨、散发着不祥乌光的黑色地气,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般猛地从湿滑的石缝中喷射而出!
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将地面瞬间灼烧出一个焦黑冒烟的小坑,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
吕焱惊出一身冷汗,心脏狂跳。
若非谢道韫这一拉,凭借圣女的敏锐感知,他的脚踝此刻恐怕已经化为枯骨!
他看向谢道韫,她微微喘息,眼神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着周围的地面和石缝,那属于圣女的、对地气波动的天生预警,在这步步杀机的绝境中,成了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倚仗。
“走!”来不及道谢,吕焱强忍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再次充当开路先锋。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从追兵尸体上捡来的、刃口已经崩出几个缺口的铁剑,眼神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警惕着黑暗石隙中的每一个角落。
谢道韫紧随其后,步伐依旧力求沉稳,但苍白的脸色、微微颤抖的手指,以及额角细密的冷汗,泄露了她并非表面那般平静,体力也接近极限。
“嗬……嗬……” 一阵低沉,如同破旧风箱拉动的喘息声,伴随着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从前方的岔路阴影中传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堵住了狭窄的通道!
那是一个被地气深度侵蚀、已经彻底异化的蛮族战士!
它半边身体覆盖着恶心的、如同活物般不断蠕动增生的黑色角质瘤块,眼睛只剩下浑浊的白翳,毫无生气!
口中滴落着腥臭粘稠的涎水,手中还握着一柄锈迹斑斑、沾满黑褐色干涸污迹的巨大骨斧!
它身上残破的皮甲碎片,昭示着它曾经也是有熊部落的战士。
“吼!”异人显然发现了新鲜血肉的气息,发出一声充满饥饿和暴戾的咆哮,挥舞着沉重的骨斧,迈着蹒跚却异常迅捷的步伐,朝着两人猛扑过来!
速度竟比寻常异人快上许多,带起一股腥风!
吕焱瞳孔骤缩!通道狭窄,避无可避!他不能退!身后就是谢道韫!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把将谢道韫推向旁边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巨石缝隙,自己则怒吼着,迎着那扑来的死亡阴影冲了上去!
“铛!”
缺口铁剑与沉重的骨斧狠狠碰撞!刺耳的金铁交鸣在狭窄的石隙中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震得吕焱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左臂的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握不住剑柄!
异人力量奇大,带着地气侵蚀赋予的狂暴,一击未果,腐烂腥臭的巨口猛地张开,露出残缺的黄牙,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朝着吕焱的脖颈狠狠咬下!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乌光撕裂雨幕和石隙的昏暗,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贯入异人张开的口中,深深没入其咽喉深处!
是谢道韫!不知何时,她手中已握着一张极其简陋、用坚韧藤蔓和兽筋临时绞成的短弓!
弓弦犹在嗡鸣震颤!她脸色苍白,握弓的手臂微微颤抖,显然这临时一箭也耗费了她极大的心力。
异人咬合的动作猛地僵住,发出嗬嗬的怪响,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起来,攻击节奏被打断。
吕焱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用命换来的机会,强忍双臂钻心的剧痛,将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意志尽数灌注于右臂,。
手中那柄缺口铁剑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决绝,如同毒蛇出洞,狠狠捅进了异人那被角质瘤覆盖的、相对脆弱的脖颈侧方!
“噗嗤!” 污黑腥臭、如同腐坏油脂般的粘稠血液,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异人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混合着痛苦和暴怒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倒地,溅起一片泥水。
吕焱拄着剑,背靠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如同破旧的风箱。
浑身脱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左臂的伤口因为刚才的爆发,鲜血如同小溪般奔涌而出,瞬间浸透了临时缠绕的布条。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在身上,带走最后一丝残存的体温,刺骨的寒意开始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
让他控制不住地牙齿打颤,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意识开始模糊。
“快走!”谢道韫冲到他身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她瞥了一眼吕焱惨白的脸色和血流不止的手臂,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内衬相对干净的布条。
动作麻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速而用力地缠绕在他左臂的伤口上,试图止血。
布条瞬间被鲜血浸透。
她搀扶起几乎站立不稳的吕焱,半拖半拽地将他拉进附近一个勉强能容身的岩缝深处。
岩缝外,追兵杂乱的脚步声和异人的嚎叫声再次逼近,如同催命的鼓点。
岩缝内一片漆黑,仅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喘息和外面滂沱的雨声。
逼仄的空间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吕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呃……”
吕焱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失血过多加上冰冷的雨水浸泡,让他体温急剧下降,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从四肢百骸扎向心脏。牙齿咯咯作响,意识也开始模糊。
“冷…好冷……”他无意识地呢喃着,蜷缩起身体,如同寒风中濒死的幼兽。
黑暗中,谢道韫沉默地看着他因寒冷和失血而不断颤抖的身影。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湿透的冰冷额发,那温度低得让她心头一颤。
外面追兵的呼喝声似乎暂时远去,但危险并未解除,更大的可能是对方在附近搜索。
不能再等了。
黑暗中,传来极其细微的,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吕焱在刺骨的寒冷和混沌的意识中,感觉到一具温热的躯体,带着淡淡的,如同雨后山林般的清冽气息,小心翼翼地贴近了自己冰冷的身体。
湿冷的,被撕破的粗麻外衫被轻轻褪去,紧接着,是带着体温的,同样潮湿却柔软得多的内衬布料覆盖下来。
然后,是更直接、更令人震撼的温暖源。
谢道韫解开了自己仅剩的贴身衣物,将赤裸的,带着惊人暖意的身体,毫无保留地贴上了吕焱冰冷颤抖的脊背和前胸!
她用双臂,如同最坚韧的藤蔓,紧紧环抱住他冰冷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刹那间,吕焱混沌的意识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冰冷僵硬的肌肤接触到那温软滑腻的触感,如同冻僵的人骤然浸泡进温泉。
那温暖是如此真实,如此有力,带着生命蓬勃的热度,瞬间穿透了湿冷的衣物和冰冷的皮肤,蛮横地不容抗拒地涌入他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
他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近乎呜咽的呻吟。
“别动。” 身后,传来谢道韫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耳语,气息拂过他的后颈:“保存体力。”
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此刻这超越常理的亲密接触。
黑暗中,她的脸颊紧贴着他冰冷汗湿的后背,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有母亲对孩子本能的疼惜,有女人对男人的怜爱,更有一种在绝境中不得不放下所有矜持与隔阂的无奈与决绝。
她将他抱得更紧,用自己身体每一寸肌肤,去温暖他冰冷的躯壳。
两人湿透的衣物紧贴着,传递着微弱的暖意和彼此的心跳。
吕焱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口的起伏,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颈窝,感受到她环抱着自己的手臂那柔韧而坚定的力量。
这份在冰冷死亡边缘强行挤出的,禁忌而脆弱的温暖,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摇曳的烛火,微弱,却足以对抗整个世界的严寒与绝望。
吕焱颤抖的身体,在这不顾一切的拥抱中,奇迹般地渐渐平复下来。
刺骨的寒意虽然仍在,但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似乎被这具温暖的身体强行逼退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
他僵硬的手指,在黑暗中,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性的颤抖,轻轻覆上了谢道韫环抱在他胸前的手臂。
那温热的肌肤触感,让他指尖猛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般,轻轻握住。
谢道韫的身体似乎瞬间绷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将脸颊更深地埋进他冰冷的脊背,无声地承受着这份在绝境中滋生的,复杂而沉重的依偎。
狭小的岩缝内,只剩下两人交织的,渐渐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外面永不停歇的,冰冷入骨的滂沱雨声。
追兵的呼喝似乎远去,异人的嚎叫也暂时沉寂。
这片刻的,偷来的宁静与温暖,如同暴风雨眼中短暂的安宁,脆弱得令人心碎,却也珍贵得足以支撑他们走向下一个更加残酷的黎明。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谧与相依中,意识昏沉的吕焱,仿佛梦呓般,用极其微弱、几乎被雨声吞没的声音,含混地吐出两个字:
“母……母……亲……”
抱着他的谢道韫,身体猛地一僵!黑暗中,那双紧闭的眼眸骤然睁开,瞳孔深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波动起来!
无尽的痛楚、怜惜、追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她强行维持的平静。
环抱着吕焱的手臂,不自觉地收得更紧,紧得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落,混入吕焱后颈冰冷的雨水之中,消失不见。
是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抱过他了呢?
久远到,海枯石烂那么远,模糊到恍如隔世……
思绪翻飞间,吕焱一个转身,在透过石缝的月光下,那张让她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俊俏脸颊忽然与她对视起来。
谢道韫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见吕焱重新闭上双眸,眉头紧锁,拧成一个川字。
谢道韫抬起藕臂,轻轻抚摸起儿子的脸颊,口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痴儿……”
片刻后,她将脸紧紧贴敷在儿子的胸膛,感受着心脏强有力的跳动。一种名为心安的感觉开始滋生。
岁月静好,不过如此吧。
阴雨绵绵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连下月余,在谢道韫的细心照料下,吕焱终于苏醒。
他望着洞口抬头看天的谢道韫,终于忍不住开口:“在看什么?”
谢道韫仰面朝天,任由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她白净又精致的脸颊:“吕焱,你看着雨,从天而生,入地既死,命如蜉蝣,朝生而暮死,如同逃不出的囚笼,你说像不像此刻的我们?”
吕焱漠然:“我会保护你的。拼了命,那种。”
谢道韫娇躯微微一颤,细语如丝:“痴儿……”
“什么?”吕焱没有听清,想走近点。
却见谢道韫转身向他走来:“雨要大了,你身体还痊愈,仔细别着凉了。”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一声惊雷炸响,天象骤变。
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仿佛苍穹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浑浊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饱受蹂躏的大地。
河流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浊浪翻滚,发出沉闷的咆哮。
那些被反抗军视为代王和“妖妃”劳民伤财,中饱私囊象征的“镇河大堤”,此刻却成了沿岸百姓唯一的救命稻草!
无数惊惶失措的百姓拖家带口,哭喊着涌上那巨大的堤坝。
他们拥挤在湿滑的坝顶,看着脚下如同洪荒巨兽般汹涌咆哮的洪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堤坝的感激。
“多亏了这大堤啊!”
“是啊是啊!虽然修的时候苦,可现在救了大伙儿的命啊!”
“老天爷开眼!开眼啊!”
三日后。
庆幸的呼声犹在耳畔,感激的话语还未说尽。
“轰……咔嚓……!!!”
一声沉闷到撼动大地的巨响,如同巨兽骨骼断裂的哀鸣,从堤坝的某一段骤然响起!
紧接着,是如同连锁反应般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被无数人视为救命符的堤坝,在积累了上游恐怖洪峰的压力下,在暴雨的冲刷下,终于暴露了它致命的缺陷根基不稳!
当然会不稳,这本就是谢道韫欺天的手笔。
巨大的裂缝如同狰狞的伤口,瞬间在坝体上蔓延开来!
浑浊的洪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恶魔,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从裂缝中狂喷而出!
“坝塌了!快跑啊!”
“救命——!”
“臣,萧望之,请斩妖女,谢道韫!”
惊恐绝望的尖叫和汹涌的洪水如同脱缰的野马,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垮了脆弱的坝体,向着毫无防备的,聚集在堤坝后方低洼处的无数百姓,狠狠扑去!
巨浪滔天,吞噬一切。
房屋如同纸糊的玩具被轻易撕碎,田地被瞬间淹没,无数惊恐的面容在浑浊的浪涛中一闪而逝,便被彻底吞没。
哭喊声、求救声、房屋倒塌的巨响、洪水奔涌的轰鸣……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悲歌。
仅仅一夜之间。
富庶的代国平原,化为一片死寂的泽国。
浮尸遍地,怨气冲天。
“是妖女!都是那个蛮族妖女的错!”
“是她蛊惑了王上!是她招来的灾祸!”
“没有她,王上不会修这害人的堤坝!没有她,代国不会亡!我的孩子……我的家啊……!”
“杀了她!杀了谢道韫!用她的血祭奠亡灵!”
滔天的洪水带走了生命,也彻底点燃了所有幸存者心中那被引导、被扭曲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怨毒之火!
这怨气如同实质的枷锁,穿透空间,无形地缠绕在正被吕焱护着、在蛮荒与泽国边缘艰难跋涉的谢道韫身上!
她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背负着整个沉沦国度的诅咒。
前有因失去圣女压制而频繁爆发地气,异人横行的蛮荒绝地。
后有代国幸存者组成的,红着眼睛誓要诛杀“妖妃”的反抗军追杀。
吕焱拼尽全力,斩杀了一波又一波的异人和追兵,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气息也越发粗重紊乱。
两人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两片落叶,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
终于,在一个弥漫着浓雾,连虫鸣都消失的冰冷清晨。
疲惫不堪的吕焱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短暂休憩,连日来的厮杀和伤痛让他精神紧绷到了极限,此刻稍一松懈,沉重的眼皮便难以控制地垂下。
一直沉默的谢道韫,悄然走到他身后。
她看着吕焱布满血污和疲惫的侧脸,眼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不舍,有怜爱,更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凝练的冰寒气息,那是属于黄泉忘川的本源之力。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他肩头的尘埃,轻轻印在了吕焱的后颈。
吕焱身体猛地一僵,只来得及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瞬间侵入识海,眼前便彻底陷入黑暗,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
谢道韫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拖到岩石后相对隐蔽干燥的地方,用枯草简单掩盖。
她深深地、,贪婪地最后看了一眼吕焱昏迷中依旧紧蹙眉头的脸庞,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她毅然起身,迎着浓雾中出现的,那些穿着蛮族战士皮甲,眼神却冰冷麻木,显然是神殿派来的士兵走去。
“带路。”
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蛮荒深处,蛮族王庭 。
千年未有过回应的神殿,在不久前传出一道谕。神谕直指远在代国的谢道韫。
想要消弭地气之祸,在圣女,在谢道韫。这也是蛮族不远万里也要找到她的原因。
有了神的指引,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
迎接圣女车队,一眼望不到尽头,与来时一辆那车,一队护卫相比,显得异常隆重。
月余,车队驶进王庭城门。街道两旁挤满了欢呼的人群,他们热情洋溢,他们神情亢奋!
“神谕降临!圣女归来!”
“地气有救了!部落有救了!”
“恭迎神选圣女入主神殿!护佑我族!”
车队缓缓驶过人群,一座巨大地神殿巍巍峙立于不远处高阔的台基之上,通体纯白如初雪。
顶端黄金穹顶在日头下灼灼燃烧,如一团凝固的液态阳光,威严地向天地宣告着它的不可侵犯。
那光芒直刺人眼,令人不敢长久逼视,仿佛多看一眼,便是对神权的冒犯。
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蛮族民众,如同潮水般跟随车队聚集在神殿外围。
他们敲打着简陋的皮鼓,吹奏着骨笛,跳着狂热的舞蹈,脸上洋溢着近乎病态的希冀和狂喜。
枯瘦的阿公阿婆们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对着神殿的方向不断叩拜。
孩子们被大人高高举起,懵懂地看着这盛大的场面。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狂热的注视下,谢道韫换上了一身繁复而古老的祭袍。
祭袍以深黑为底,用暗金色的丝线绣满了扭曲诡异的符文,宽大的袍袖和拖地的裙摆,让她看起来如同行走在黑暗中的神祇。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近乎漠然,在神殿卫兵拱卫下,一步步踏上了通往神殿大门的,冰冷而漫长的石阶。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蛮族民众狂喜的心跳上。
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这片死寂的天空。
在谢道韫走到近前时,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她似有所感,缓缓侧身,一眼便认出人群中的吕焱,她微微一笑,缓缓张开双臂,拉弓,上弦。
然后手指轻松,樱唇轻启:“崩。”
她在众目睽睽下为她的吕焱,上演了一出无实物表演。
人群中的吕焱,看着那个众星捧月的孤绝倩影转身轻轻迈步,跨入那宏大的拱门。
突然瞬间胸口一涩,似有什么东西咯噔一声,碎了一地。
进入神殿中的谢道韫,尚需适应那满溢的光明,她的周身却已沐浴在无边的温暖之中了。
殿堂极高,仿佛直通渺远天际,无数根粗壮的石柱擎天而起,柱身刻满了缠绕的卷草纹饰,繁复而精致,犹如凝固的乐音,无声地奏响着神圣的韵律。
日光自高不可及之处,自巨大天窗与侧窗倾泻而下,如无数条凝固的光之瀑布,静静悬垂在空间里。
光柱中,无数微尘轻缓翻飞,如一场无声而静谧的圣舞,在空明中描绘着无形的时间轨迹。
阳光慷慨地泼洒在殿堂各处,辉映着地面铺陈的纯色大理石,反射出温润的微光,整个殿堂内里都荡漾着一片暖金的水泽。
四周壁面,嵌满了巨幅金箔彩窗,那上面并非圣像,而是由纯粹、简洁的金色几何线条构成的抽象图景。
当强烈的日光穿透这些窗棂时,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金色的几何光影便如活水般流淌,变幻,在空气里流动,在石柱间穿梭,在地板上婆娑,如神的手指抚过空间,留下瞬息万变的金色印记。
香炉里逸出的缕缕青烟,袅袅上升,被流动的金光穿透,瞬间化作几道飘渺的金色丝带,缠绕于光柱之间,盘旋于穹顶之下,演绎着光影与烟霭的奇妙之舞。
侍从们,有序的开始退出,神殿大门发出一声咯吱脆响,缓缓闭合。
韶华散尽,露出隐藏在皮肉下的铮铮白骨。
门内,是吞噬一切光线的,浓稠如墨的黑暗,散发出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气息。
欢呼声被隔绝在外。
谢道韫没有任何退群,上前一步。
“轰隆!” 巨门在她身后彻底锁死,将所有的喧嚣与光线隔绝。
神殿内部,空旷得令人窒息。只有穹顶极高处,镶嵌着几颗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巨大宝石,如同魔鬼的眼睛,勉强照亮下方。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谢道韫孤身立于这无边黑暗与死寂的中心。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突然!
“锵啷……!锵啷啷……!”
刺耳欲裂的金铁摩擦声骤然响起!
无数条粗如儿臂、通体漆黑、表面铭刻着密密麻麻吸噬符文,顶端带着狰狞倒刺的锁链。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从神殿四周的黑暗墙壁,穹顶,乃至地板的缝隙中,疯狂地、迅猛地弹射而出!
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刺向大殿中央那道孤绝的身影!
噗嗤!噗嗤!噗嗤!
血肉被洞穿的闷响连绵不绝!
锁链瞬间贯穿了谢道韫的肩膀、手臂、腰腹、双腿!
狰狞的倒刺深深嵌入骨肉,牢牢锁死!
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黑色的祭袍,顺着冰冷的锁链蜿蜒流淌。
“呃啊——!”
(门外欢呼声依旧热情似火。)
饶是以谢道韫的坚韧意志,这瞬间袭来的、深入骨髓、撕裂魂魄的剧痛,也让她无法抑制地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痉挛,颤抖!
被锁链洞穿、吊离地面的身躯,如同献祭给邪神的祭品,无助地在空中微微晃荡。
而就在她发出惨嚎的同时,神殿之外,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正透过厚重的石门缝隙,隐隐约约地传入这死寂的魔窟:
“圣女永昌!护佑我族!”
“神选之子!地气当平!”
“万世太平!万世太平!”
殿内是撕心裂肺的痛苦与绝望的黑暗。
殿外是震耳欲聋的欢庆与狂热的希冀。
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喜悦”。
在这厚重的神殿石壁上,形成了地狱与人间最荒诞,最残酷的对比。
锁链上的吸噬符文亮起了妖异的红光!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冰冷而贪婪的意志,顺着锁链轰然降临!
这意志充满了无尽的恶意、饥渴与……一丝迟来的狂喜!
魔神,雎!
祂在沉睡中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被强行注入谢道韫体内、来自代国亿万溺亡者那滔天怨念的甜美!
更感受到了这怨念之下,那被刻意引导,被洪水劫难所掩盖的,极致的阴煞之气!
怨念与阴煞,如同最美的毒药与解药,此刻竟在同一个容器内疯狂交织,沸腾!
雎,的意志贪婪地吮吸着,如同沙漠中渴死的旅人遇到甘泉。
祂观察了太久,从谢道韫踏入这个时空开始,祂就感受到了她身上那来自血祭忘川的,令祂垂涎欲滴又忌惮万分的恐怖怨念。
祂不敢直接吞噬,怕这是某个未知大能的诱饵。
直到此刻,看着这怨念被代国的本土因果所“驯化”,看着那无量阴煞之气如同金粉般附着其上……
祂再也无法抵挡这致命的诱惑!神谕降临,引圣女入彀!
锁链贪婪地吸食着谢道韫的血肉,魂力,以及来自人间连绵不绝的怨念。
她的气息迅速衰弱下去,身体因为失血和力量的流失而变得冰冷透明。
意识在剧痛与极寒中沉浮,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
她会活着,会好好的活在他的绝对领域内,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极致怨念。
然而,就在这湮灭的绝境中,谢道韫被锁链吊在半空、低垂的头颅,却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抬了起来。
布满冷汗与血污的脸上,痛苦依旧,但那双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眸子深处,却燃烧起一种洞穿万古、冰冷到极致的火焰!
那不是绝望,而是……大功告成的释然与冰冷的嘲弄!
她染血的唇瓣艰难地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冰封的深渊中挤出,带着无尽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一种改天换地的决绝意志:
“怨尽……德生……”
“雎……汝……食之甘否?”
她的话语如同无形的钥匙,瞬间引动了那被锁链疯狂吸食的,隐藏在滔天怨念之下的无量功德!
那丝丝缕缕的金光骤然变得璀璨夺目!它们不再是被动地被吸食,而是主动地、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漆黑的锁链,反向疯狂地灌注向神殿深处那沉睡的、贪婪的魔神本源!
“不……!!!”
一声充斥着无尽惊骇、恐惧与暴怒的咆哮,如同亿万雷霆在神殿最深处炸响!
整个神殿都在剧烈震颤!穹顶的惨绿宝石疯狂闪烁!锁链剧烈地抖动,试图断开连接!
迟了!
那无量功德,乃是拯救亿万生灵,维系一方世界平衡的天地正力!
哪里来的功德之力?
远在千里之外的代国,如同一个蓄满水后,不堪重负的大坝,倾盆暴雨还在继续。
只需要轻轻一拨弄,无处宣泄的洪流就会席卷大江南北,祸及亿兆生灵,这是此界天灾!
在谢道韫处心积虑的干预下,天灾加人祸!一场血祭,在暴风雨中缓缓酝酿。
流言开始蔓延整座神州大地,圣女,为天下苍生,甘愿背负一世骂名。血祭代国,以保神州无恙!
无数生祠一夜之间,立于万家灯火。
功德,于求仙之人,甘之若饴。
而对于渴望以怨念为食、意图染指时光长河权柄的魔神雎而言,这无异于最致命的毒药,最恐怖的劫数!
璀璨的金光如同净化一切的神火,蛮横地冲入雎那由无尽怨念构筑的本源核心!
怨念与功德,如同冰与火,发生了最激烈、最本源的碰撞与湮灭!
雎,痛苦的嘶吼响彻神殿每一个角落!祂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那谋划了万古、用以锚定时光长河的怨念之基,正在被这突如其来的“功德”强行冲刷、瓦解、重塑!
一条祂从未选择、也绝不愿踏上的道路——登仙之路,竟被这狂暴的功德洪流硬生生地、不容抗拒地打开了一道缝隙!
“不!凭借此界功德,安能坏我之道?”
时光长河中,一青衫男子,神念一动棋盘上飞起一尊黑色小人,落在他的掌心。
而后轻轻一握,黑色小人化作齑粉,从指缝簌簌而落。
他似是与魔神雎,隔空对答:“穷神州之物力,确难撼动登仙之阶,但若加上,诛未来佛的,无量因果之力。可否?”
神州界,突然金光大作, 仙光垂落!法则锁链显化!那是天地对“有功者”的认可与接引!
谢道韫感受着锁链吸力骤减,感受着那来自神殿深处魔神雎,惊怒欲狂,却无可奈何的挣扎,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
最终汇聚成一句耗尽她最后心力,如同法则箴言般的低喝,响彻在魔神哀嚎与仙光的嗡鸣之中:
“请魔神!”
“登仙!!!”
“轰……!!!”
无法形容的璀璨仙光自神殿穹顶轰然垂落,瞬间淹没了那痛苦的魔神本源,也淹没了谢道韫被锁链洞穿的残破身影。
仙乐缥缈,瑞气千条,那是此界千万年来未曾有过的飞升异象!
而殿外,那震天的欢呼依旧未停,蛮族民众正狂热地庆祝着他们“圣女”入主神殿,期待着地气平息的“神迹”降临。
浑然不知殿内正在上演的,是一场以魔神万古谋算为祭品的惊天弑神,登仙之局。
未来吕焱与谢道韫,跨越时空联手布下的杀局,终在此刻,以魔神雎被迫登仙,断其时光长河之路而告终。
代价,是谢道韫残破的躯壳与无尽的痛楚,还有代国,无量冤魂……
迷雾散开,唯余仙光与魔神不甘的余音,在这片饱受苦难的大地上回荡。
雎,谋划千万年的道途,到头来终究黄粱一梦。
这场以血祭代国为基,以天下苍生为毂中筹码,邀天道入局,请邪神登仙,断彼入主时间长河之美梦。
杀局,完美落幕!
时光长河中,青衫男子,悠悠一叹:“原来是躲在末法之地了么,难怪让你苟到一丝契机……”
“那么,就让我看看,如今的你,究竟在干什么?”
说罢,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是日,秦,巡河使,只身入魔域,行进三万里,一人一枪,隔阵而诛登仙魔尊,雎!后,全身而退,不知所踪!》
秦,巡河纪,吕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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